博客开通
博客名称 :
博客昵称 :
自我介绍 :100字以内

信息标题
没有提示信息
用户登录
登录名 :立即注册
密 码 :找回密码
Cookie :

页面设置

正文

奥德修斯之诗

2016-11-29 14:11:45
分类:

《奥德赛》是《伊利亚特》的妻子,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还是学生的时候就留意到这点,这句妙语可谓切中肯綮——无论这两首诗是否出自一人之手(这个问题看来永远不可能有答案),创作《奥德赛》的那位诗人对《伊利亚特》了如指掌。如果我们称《伊利亚特》为战争诗,或者如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称之为力量之诗(poem of force),那么《奥德赛》就是一部战后诗。墨涅拉奥斯(Menelaos)在他巍峨的宫殿里想必过得安逸自在,却还在为命丧特洛伊城的伙伴们而悲叹。我们看到奥德修斯逐渐从长年累月的兵役中恢复过来,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学习更难掌握的和平技艺,首先是学习如何与女性打交道。《伊利亚特》中的女性虽然令人难忘,但戏份不多;在《奥德赛》中她们却无处不在——连吃人的海怪斯库拉(Skylla)也是女的。我们第一次看到奥德修斯时,他不得不从女神卡吕普索(Kalypso)的情爱樊篱中挣脱出来,在他的故事的早期,则是逃离具有致命危险却魅惑诱人的女巫基尔刻(Kirke)。瑙西卡娅(Nausikaa),这位古典文学中最有魅力的少女,至少以依我们浪漫的眼光看来,又是另一个考验。在史诗的后半部,我们看到他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很多,这时他和他武装起来的同伴、伟大的女神雅典娜在一起。“我俩可是一类人”她含情说道。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她的妻子佩涅洛佩(Penelope),在他们重结连理之前,奥德修斯必须助她破除她为了保护自己而织就的孤独忧伤之茧。

 

因此《奥德赛》经常被称为第一部小说,因为我们自己的伟大叙事体裁对两性关系多有涉及,并且有大量社交上的细枝末节,以及微妙的心理活动,这些荷马都以其古朴的风格处理得同样自如。读者时常惊讶于一部写于接近三千年前的诗怎能如此完美地记录这些心绪和情感,拥有庞徳(Pound)在其中发现的“接近詹姆斯的精确性”。无论如何,这部诗与《伊利亚特》截然有别,后者是一部大型的悲剧杰作,在它还没有融入我们的措辞之前,必须依照其自身的措辞来看待它。《奥德赛》是一部经得起考验的诗歌,对于所有到它那里寻求欢乐的人开放。自古以来,它就接受范围广泛的解释。然而,奇怪的是,我们还没有真正令人满意的译本,诚然,没有哪个版本可与约翰逊誉为“诗的奇迹”的蒲柏的《伊利亚特》相提并论。1961年,罗伯特·菲茨杰拉德的《奥德赛》出现了。借用此版引子中的话来说,我们终于盼到一位能够“再次唱响伟大之歌”的译者,因为他捕捉到荷马的希腊文中的音乐,听出其中的人物彼此交谈的风格。这是我们的经典版本,轻而易举地超越了继承此项事业的几位后来者。

 

引子与海上之旅

 

我们第一次听到奥德修斯是在该诗的开场部分,当时诸神聚到一起开会,听取雅典娜的申诉。她抱怨诸神不把这位伟大的英雄放在心上。特洛伊战争在好几年前就结束了,他早就该回到家里了,可是却被一个小神——女仙卡吕普索拘留在奥吉几亚岛(Ogygia)上。宙斯——这位宙斯比《伊利亚特》里那位无动于衷的至高天神更关心尘世的正义——向她保证,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奥德修斯,他将派神使赫尔墨斯去拜访那座小岛,确保奥德修斯能够启程归家。这时我们以为会直接转向诗中主人公,但我们却随着雅典娜来到伊塔卡(Ithaka),在这里,她伪装成他们家的朋友门托尔,计划让奥德修斯的儿子特勒马科斯(Telemakhos)远赴他乡,寻找其父的音讯。伊塔卡岛上的所见所闻令女神不悦:一伙人在那里纵情狂欢,仿佛这个地方是自家的一样。他们“在这里追求我的母亲”,特勒马科斯告诉她,“他们使用/我的家宅,就像打家劫舍一般”。我们会赞同这是一种糟糕的行为,可是诗人却以更严肃的眼光看待它。他热爱文明,热爱那些礼数和得体的规矩,这一切在战时无法得到太多的展现。他很高兴自己能够向我们指出,即使在家务乱成一团的时候,少数合乎礼节的习惯依然流行。特勒马科斯和他的客人坐下之后,一位女仆

 

拿来洗手的银盘,用美丽的金壶

往里面注满清水,将闪亮的餐桌

摆在他们的面前。走来司膳女仆,

托着盘子,端来许多美味的佳肴,

切肉工奉上各种烤肉,放在两人

面前的木盘子里。

 

这几句话将在诗里多次重现。即使是在基尔刻的林中宅邸里,也能看到这些文明举止(卷10411以下。在菲茨杰拉德的译文中,略有变动)。对我们来说,文明的礼仪在今天不算什么;我们倾向于将它们视为不真诚的表现,犹如敷陈在现实的人类关系之上的油彩。在荷马看来,这些礼仪美丽异常,违背礼仪要比我们能想象的更为严重。

 

如果说创作《奥德赛》的诗人有点像青铜时代的礼仪小姐,而且称他的诗歌为第一部小说有正当的理由,那么必须指出,这部诗所达到的大大超出了那位进行教育的女士的能力,超出了小说的一般范围。在那里自然世界主要是表现为一种背景(在简·奥斯丁的书里,坏天气意味着一位正在散步的女士可能会弄湿裙子的下摆),在其衬托下可以探察人类关系的复杂性。作为一部诗歌,《奥德赛》不得不对自然的力量开放,任凭猛烈的西风在幽暗的酒色大海上呼啸而过。当一位小说家让自然以这种方式说话时,我们觉得他是在诗人的保留区内偷猎,比如在哈代的《徳伯家的苔丝》里,讲述塔布赛斯牛奶场(Talbothays dairy)这段田园插曲中的一章是这么开始的:“五月的一个清晨,麝香草散发着芬芳,小鸟孵着蛋。”

 

《奥德赛》还宣称另一个广阔的区域归他所有,这个区域被《伊利亚特》的诗人所忽略,只对小说家开放——如果他第一个对之进行改造,使之合于自己高深的目的:这就是仙境(faerie)、传说(folktale)、寓言(fable)的领域——神话(myth)的世界。小说几乎离不开神话。在《欧罗巴人》里,亨利·詹姆斯重造了一个早期的美国,从中可以辨认出伊甸园的影子,这座伊甸园因为两条欧化的毒蛇——巴隆尼斯·穆斯特(Baroness Münster)和他弟弟的到来而腐化堕落。在《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Heathcliff)看起来像个妖精,荒野中的魔鬼般的生物,但他必须在一个家庭中扮演他的角色,这个家庭在他到来之前一切都井然有序。神话元素只是作为现实行为底下的一个图样或设计,稍微点缀几笔。然而,在奥德修斯的历险中,在他不得不跟女神、怪物和住在浮岛上的风王打交道的那些地方,神话或传说的结构居于主导地位。我们并不是被带到托儿所去听这些故事。不是在这样的光照下来看待他们:我们在海上或陆上从未见过这些奇异的人物——这些人物是作为实实在在的事物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置于金莱克(Kinglake)所谓的荷马诗歌强烈的垂直光束之下。

 

目前就奥德修斯的世界说这些就够了;他的诗歌的巧妙的布局和结构又怎样呢?克尔(W. P. Ker)——早期一位杰出的文学学者清醒地写道:“全世界冥思苦想,却没有发现为了叙事之目的,可以对荷马的手法作出任何实质性的改进。”[]不过有许多学者认为 “我们天衣无缝的《奥德赛》”(诺曼·奥斯丁[Norman Austin]语)只是将之前出现的短篇故事并入一书——无疑,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一位伟大的创造者很少从虚无中(ex nihilo)创生——由一位编订者或编辑,即德语中所谓的Bearbeiter连缀为一体,在某些人看来,这是以高度的技巧完成的,在另一些人看来则做得很笨拙,还留下一些经过仔细的分析即可发现的不一致的地方。然而必须指出,这类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在任何长篇作品中都不可避免。现在循这个路向进行研究的人已经不多,《奥德赛》正在恢复其作为一部浑然一体的诗歌的地位。但还是有一些荷马学者将它分归到若干假定的作者名下,诗人A写了《奥德赛原本》(ur-Odyssey),诗人T创作了一部关于特勒马科斯的诗,最后由B(那位Bearbeiter)将诗人AT的作品熔于一炉,等等。

 

然而,那些继续在荷马身上寻找后世大诗人所拥有的优点的人,却面临着来自一个今日很普遍的观点的更严肃的挑战,即这部诗歌的作者(或作者们)属于口头诗的悠久传统。口头诗的创作讲求速度,故笔之于纸的作品的那种精雕细琢是不可想象的。道格拉斯·扬格(Douglas Young),一位才华横溢的苏格兰学者,提出一个不同的构想,其依据是一个十八世纪的盖尔游吟诗人邓肯·麦金泰尔(Duncan Macintyre),此人虽是文盲,却能够口头创作五百行诗,其思虑之细密,足以令人叹服。麦金泰尔是一名狩猎监察员(game warden),这是他的营生之道。他漫游于阿盖尔郡(Argyll)和佩思郡(Perthshire)多山的边境,从容不迫地构思着他的诗作。他那训练有素的记忆力可以牢牢记住他所创作的诗句,在脑海里反复润色和修改,直到得到他想要效果。[]我们何尝不可假设荷马创作的方式与这位盖尔浪游人如出一辙呢。

 

普通读者满可以将这些学术上的要务留给博学之士处理,按照《奥德赛》流传下来的样子去看待它。[]如果他寄望于荷马如同寄望于用笔写作的诗人,如维吉尔和莎士比亚,那么他不会误入歧途太深——事实上他几乎不会误入歧途。他马上就看到人为设计的痕迹。他可能要问,为什么奥德修斯返乡之诗撇开他转向伊塔卡岛上他的儿子特勒马科斯?这是因为我们可以透过雅典娜的眼睛看到他家中的混乱无序,而他最终将纠正此弊端。该诗一开始就直接指向它的结尾。再则,该诗立即就展开两段平行的情节,其结构之优雅读者唯有叹为观止。根据宙斯的命令,奥德修斯开始他的旅程,途中将停留在一个地方,在那里有人会送他回到伊塔卡。雅典娜派特勒马科斯去寻找他的父亲,我们猜想,找到后自然是要带他回家的。

 

特勒马科斯首先来到涅斯托尔(Nestor)那里,后者是《伊利亚特》中的一位老战士。随后他拜访了海伦的丈夫墨涅拉奥斯。正是为了夺回海伦才酿成了这场战争。在这两次访问中,除了知道父亲尚在人世外,他没有获知更多的东西。墨涅拉奥斯说海神普洛透斯(Proteus)看见奥德修斯在卡吕普索的岛上,被扣留在那里无法返回家园,虽然他心里很不情愿。但这两次访问却向读者披露了许多东西。这两个人都讲述了他们在海上如何历尽艰辛,而奥德修斯的归程则更加艰难,这就让我们了解到这首诗的地理范围。两个家庭都有利于强化秩序和礼节这个伟大的主题。特勒马科斯由乔装改扮的雅典娜陪同,受到殷勤有礼的接待,这恰是伊塔卡所欠缺的。第二次访问尤其华美——在这里,小说家荷马向我们展现了这个伟大家庭的优美仪礼,并没有被表现像海伦这样的传奇人物的任务给吓倒。她适时地出现了,以一个家庭妇女的形象,但无疑全身打扮起来,有两个侍女伴随左右,拿着她的金纺锤和一个装着纱线的银篮子。她立即就猜出了来访的年青人的身份:

 

“这个孩子肯定是奥德修斯的儿子

特勒马科斯,当年阿开奥斯的大军

都是为了我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才向特洛伊发起一场激烈的战争,

他便把自己的儿子撇在家里走了。”

 

她还是《伊利亚特》里的那个她,一点没变。她很大方地承认——还有点心满意足——她的举止尚有许多不足之处。哦,我真是坏透了,我知道的,可是他们为我作战时多么英勇啊!她回忆起有一次奥德修斯为了执行任务扮成乞丐混进特洛伊,只有她聪明过人,认出了他。墨涅拉奥斯接着描绘她上演的另一出好戏:在特洛伊沦陷当夜的傍晚,她和一个新男友一起出来,在塞满阿开奥斯人伏兵的木马周围闲逛,为了逗他开心,她模仿他们妻子的声音。像福楼拜这样的作家会将这看作人类无可救药的愚行(bêtise)的标志,而在此时此刻,正值那座将在西方诗歌中发出经久不息的回响的伟大都城悲剧性陷落的前夕,很少有作家会想到去介绍这样一幕小戏。荷马在昂首阔步之间不忘对此点上一笔。他觉得这些人太有趣了,以致于不能为他们自己所做的事所震动。

 

墨涅拉奥斯宫邸中的生活有一个奇特之处,那就是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悲哀情绪。这段插曲开始的时候,人们正在庆祝他儿子的婚礼。他的名字叫墨加彭忒斯(Megapenthes),意为“大悲伤”。稍后,当众人在吃饭前坐下来喝酒时,海伦往他们杯里倒了几滴叫nēpenthes的药水,这种药水可以抚平伤痛,令人忘记忧愁。为什么需要这种药水呢?墨涅拉奥斯自然会为命丧这场伟大战争中的伙伴感到伤心,但这已经是陈年旧事,而且从表面上看,他拥有许多足以令他觉得满意的东西。他异常富有,过着王公贵族的生活,娶了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宙斯的女儿海伦。确实,她抛弃了他,跟帕里斯这个花花公子逃走了,但这一切也已成为往事,她现在是一个可敬的已婚贵妇。多亏这联姻,他奇怪地得到了特权。在归家途中,他在埃及逗留了一些时日,荷马的老海神普洛透斯在那里告诉他:

 

“‘你不会在长牧草的阿尔戈斯土地上死去;

天神计划要送你去世界尽头的幽吕西昂——

金发的拉达曼托斯也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一切存在之物皆是一个闲适的梦。’”

 

没人能对这里我们所感觉到的悲哀情绪作出真正令人满意的解释,为了理解这种情绪,我们必须转向—— 一个巧妙的过渡,将《特勒马科斯记》与《奥徳修斯记》连结起来——下一卷书,在这卷书中我们终于可以与诗中的主人公面对面,他就是历尽艰险、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他身边也有一个漂亮的伴侣,女神卡吕普索,后者可以赐给他不死的生命。“‘我供他吃喝,爱他宠他,为他唱歌,允诺他长生不死’她说,“‘也不会失去青春,直到天荒地老。”她的奥吉几亚岛和墨涅拉奥斯将要前往的幽吕西昂一样,是个可爱、安逸的地方,这岛真是美极了,以至于“神仙若踏上此岛/亦将伫足凝望,喜上心头。”然而其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甚至是不祥的东西。那里生长着黑杨树,我们稍后将看到,在珀尔塞福涅(Persephone)的冥界树林里也有这种树(卷1056566)。还有柏树,地中海一带的葬礼用树。[]她的名字暗示她是一个隐藏者(kaluptein,藏起),这个称呼很适合她,因为她将奥德修斯藏起来,不让他过英雄行为的生活。他起初在那里过得很快乐,我们也懂得其中的原因。在她历经战争与大海的考验之后,她的小岛天堂真是一个休憩遣怀的福地。但是她的咒语魔力渐失,她“不再能令他快乐”,荷马言简意赅地说。

 

他早年和卡吕普索在一起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我们很想知道得多一点,但是诗人只提供了故事的轮廓,我们只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小岛的名字“奥吉几亚”或许可以提供某些信息。在希腊文中形容词ōgugios意为“原始的”。这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属于另一个时区。我们猜测,在那里,人的生命是自然的循环生命的一部分,当人开始其无休止的直线进程时,就将这部分生命抛在后头。他们做了什么,这奇特的一对?他们谈了些什么?也许我们可以慎重地向一位能感知古代事物的现代作家求助,他就是恺撒·帕弗塞(Cesare Pavese)。学术研究提供了众所公认的通往古代文学的通衢大道,不过有些未被正式承认的旁门小径同样可以引导我们抵达目的地。帕弗塞的《与雷乌珂对谈》(Dialogues with Leucò)中有一点他们谈话的内容。他笔下的卡吕普索自称是为世人所遗忘的前奥林波斯诸神之一。有一次她对她的希腊朋友说,“我有许多可怕的名字……大地和海洋都要服从我。后来我渐渐厌倦了。光阴荏苒。我不愿迁往他处了。”[]奥德修斯也不愿离开了,他让自己沉迷于一种永无止境的慵懒闲适的生活当中。但是,奥德修斯不会长久满足于仅仅活着却无法让行动得到宣泄。赫尔墨斯来到岛上,命卡吕普索让奥德修斯继续上路。奥德修斯恢复了意志,还有那种高贵的德性,希腊人称之为sōphrosunē,不是“节制”(moderation)——当诗歌将其作为magister vitae【生活教师】的位置让给散文和哲学时,前者才降格为后者那种毫无光彩的含义——而是“人的骄傲”,如加缪所理解的,“忠于人的界限,对人的境况的清醒的爱”。倘若他留在卡吕普索身边,他不会成为神,但将变得与神相似,长生不死。但是奥德修斯想要做一个人,希腊人所谓的thnētos,必死(thanatos)的凡人,有别于诸神,即athanatoi【不死者】,他们的特点是不会死。

 

在此我们无须向现代作家求助,当卡吕普索得知奥德修斯决意离开她时,他们之间的对话被荷马记录下来,这段话正好提供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她以十足的英雄风格对他说:

 

“拉埃尔特斯之子,多才多艺的奥德修斯……”

 

诗中他被这样称呼了十五次。这里是第一次。她接着说:

 

“跟我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

惦念着旧家?就算是吧,我还是愿你好。

如果你能在动身前看到一切——你在海上

将面临的一切艰险——你就会留在这里,

守护这家宅,做一个不死的人——虽然

你总是恋着她,那位你日思夜想的娘子。

难道我竟不及她那么讨人喜欢?不及她

那么魅力动人?不及她那么美丽可爱?

论体态与风韵,凡人怎可与女神相比?”

 

对此谋略家奥德修斯回答说:

 

(希腊文的字面意思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接着回答她说”。菲茨杰拉德不时改写这类诗句,以符合语境。)这句起引介作用的诗将被屡次使用。这里是第一次使用,标志着奥德修斯恢复了英雄的身份。人们所谓的荷马的公式化风格(formulaic style)——这个形容词更适于化学而不是诗歌——可以十分漂亮地发挥各种功能。他答道:

 

“我尊贵的女神,请不要为此生气。

我深知,我那位娴静的佩涅洛佩

在您面前不过是一个黯淡的影子,

你从不知死亡与衰老为何物,而她

却总有死去的一朝。不过,我确实

日夜盼着重返家园,渴望重见家园。

如果哪位神祇又在给我策划海难,

我坚强的心能加以忍受。回想从前,

我在海上、在战场,什么样的风雨

未曾经历过!就让考验尽管来吧。”

 

女神很有风度地依了他,还给了他一些工具和造船所需的木材。他真是个极有天赋的人(如果从前有这样的人的话),不愧是个造船的行家里手,这是他七年来所做的第一件真正的工作。墨涅拉奥斯在此放弃了,并且为放弃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在叙述他的豪华生活和因他妻子而应许给他的那种未来的闲适的永生之时,隐藏在其下的那种悲伤。奥德修斯则恢复了意志,拒绝了卡吕普索想给他的东西,倾心于终有一死的不折不扣的人类生活。他成不了别的事,奥德修斯依然是奥德修斯。他忠于我们那个伟大的同时在某些方面是不幸的传统,沿着直线进程一往向前,再次从残酷的大海扬帆起航。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伊丽莎白时代的诗人丹尼尔(Daniel)——他血管中涌动着文艺复兴时代的激情——在其诗体对话“尤利西斯与塞壬”中有一段抒情的描写。他也完全可以称诗中的“她”为卡吕普索。她开腔道:

 

来罢,高尚的希腊人,尤里西斯

来与我一起共享这片海岸罢;

狂风、巨浪,真令人烦恼不已,

在这里我们却可以无拘无束。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看他们

如何辛苦地在深渊里颠簸,

逍遥度日,消磨愉快的光阴,

夜晚降临,我们就相拥而卧。

 

他答道:

 

美丽的仙女,若是名声、荣耀

垂手可得,不用花费力气,

我就听你的,到那边去休息,

从此不再干这种苦差事。

可是名声、荣耀栖居于海里,

我必须不畏险阻,将之寻觅,

如果我浪掷光阴,纵情逸乐,

就会变成一个不高尚的人。

 

诱惑者告诉他,他所追求的危险只会导致人类的不幸和战争。但她的恳求不能打动他:

 

但是万物就是这样,恰恰

需要这种永不休止的运动,

而这些心思崇高的伟大精灵

似乎是为使其臻于至善而生。

 

 

(未完待续)
阅读( ) | 评论( 0 )